雨示心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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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9-9-N】引子·烧却缩写——外显于无伦

引子·烧却缩写——外显于无伦

“奴隶的奴隶,站了起来。

存在的存在,踏上神坛。

蔓上,蔓上,古老的花朵

长在遍地尸骸上,沉默。沉默:

连根拔起来:从无得无。

修葺齿轮,修葺时间。

秩序重生,必有一死。

上帝死了……人也死了……”

 

    我不常来到这里;我住在这里;我想离开这里;我想毁了这里。

    我手无寸铁。

    这里没有名字,不是我记不得了。本来就没有。我行走在这街上,父亲牵着我的手。仿佛走在两条路上,一条是我走不出去的路,一条是那些东西走不出去的路。那些东西,有谁有兴趣吗?我不用指,只管听。

这一切确乎全在半空中进行。铁链与铁链碰撞,铁链与地面暧昧,铁链与空气谈情。那些是爬行的东西,它们就像交通工具,有的四只被缠在一起,挂上马车;有的数个被接在一起,套上座椅。这样的东西好像永远不会累,它们享受鞭策,鞭子就成了油门;好像那些东西今天谁被打了一鞭子,就得到了这世上最崇高的赏赐,其他同类都会投来妒忌的眼光;但它们真的会妒忌吗?或者说它们懂得什么是妒忌吗?。人们就这样认识那些东西。

父亲一直牵着我的手,他看也不看街上的人,我也不知道他一天在算计着什么。被他每天这么拉着,走过这条街的次数扳指头算要算几十年。我就像他的一只手镯,好像永远都不会丢。

可今天,我停住了,停在府邸的大门前。

那是我的住所,可能比整条街更占地方。它的外围栅栏是纯金打造的,爬山虎顺势而上,只能停在半腰。下面被深绿或浅绿遮盖,只有正午有些金丝纺进眼睛。上面,太刺眼,难看。它们把它围起来,直至连接这里边缘的高围墙。里面是这里所有别的颜色,挤在一起。

这里杂乱地种着各种名贵的花,有我叫得出名字的,也有我叫不出的。梅兰竹菊更显狼藉。当中有不少凤毛麟角,当说,真能看见活灵活现的携带者。

可我从不欣赏它们,拿它们写诗。因为我对它们陌生,每天起来,花草的煽惑,泉水的叫嚷、麂子的轻嘶、孔雀的啼鸣,都是新的。父亲从不打理这些,但父亲命令这个宅子的院子只能有新的东西。从前贪玩。长大了,不看了。

今天我觉得臭,不是动物尸体没有收拾干净,也不是因新换的这一切;我捏住鼻子,这于难闻的清晨街巷高高在上的臭味,从爬山虎叶缝里淌出来。我不敢往前走,父亲觉得有东西拽他。

我拗不过,还是被他带进去。

家里的家具,全都是真皮的。餐桌有一张皮垫在下面,脚下将踩上毛扎脚的地毯。衣柜的内部也有皮包裹,我的床也是皮制的垫子;皮沙发、皮椅子、皮坐垫,确乎墙纸也是什么不为人知的皮做成的。我从小生活在这样的“皮屋子”里,感到恐怖,常常做噩梦。后来听有人给我说,那些家具都是用那些东西的皮制成的;父亲确实有很多那些东西。兄弟姐妹们习惯了,我有梦魇作伴长大,终于不习惯,今天大概是什么应激反应,吃错了什么。我不把它当作事。

今天父亲让我去睡觉,可日出不久。他今天为何反常,还是说反常的是我,这话我好像每天都听到。我问母亲怎么了,随便说“病了”,然后是继续重复。边说边挂起笨重的深色挂毯,把家里的窗户全盖上了。

这样的屋子或许常年密不透风,我竟没有觉察。我好像被锁在了铁棺材里。那味道不散,加上夏日的炙烤,我觉得窒息。离开我是,好像是我第一次离开。

这段时间因是无人的,我走进书房。想找来一本清新的散文集浇灭我的烦躁。搭起梯子,手指在大书架各种千篇一律的书籍之中嗅着不同的韵味。

终于找到,抽出来不小心带动旁的一本旧书,它掉下去;落地瞬间,外封皮和它的内容分离,旋即书页散漫一地。那当中被烧却一半的一张泛黄的旧纸是那样灼眼。

那是一张怪异的家谱,能勉强看清的只剩下三代人:我的祖父母,我的父母,我们。祖父没有肖像,没有名字,就连“祖父”相关字眼的拼写也只有一半。我是第一次见,我甚至不知道祖母是谁,曾做什么,为什么我见不到。祖母和母亲是如此相像,好像根本不存在区别,那肖像上有墨水划过的一个叉,毁了那美丽的容颜。同样的痕迹比比皆是:母亲的肖像得以幸存,她的名字被下滑两条线。剩下的是我们,其余的兄弟姐妹名字下面都有划线;我的不一样,名字被打了叉,肖像被涂掉一半。我觉得一整晕眩,恶心,心里还有一种恐怖在我未察觉前到了我的头顶。我昏阙了。醒来时我躺在自己卧室,我以为这一切是我昏昏沉沉睡着的又一个噩梦。我伸手擦汗,才发现手里攥着梦里我看见的家谱……

随后,我应是被禁足了,整个院子里,至少是我清醒的时候,没有任何别的活物;就像被流放在一座孤岛上。整日无事可做,书架上全然齐齐列着清一色的经书,甚至内容都完全一致;仿佛一双双无神的眼睛盯着前方。哪怕前面空无一网,也可能鼻尖前就是墙壁。我只好在花园里闲逛,在绿茵下避暑。我不敢凑近任何一片叶子,一只菌子;在鸟鸣停息的片刻,才能听见它们一直在低吟。我听不清,听不懂,也怕听懂。有时只想躺在溪流里,听着流水进入梦乡。

有一天,我比以往走得更深一些;终于,我走到了这里的边缘,那里同样有大片的爬山虎,似乎它们欲要爬到高墙的后头,结果是能够预料的。我摸索那藏在茂密叶簇里的墙面,不知为什么,或许是为了让手指记忆整堵墙的纹理,就这么沿着墙走。不记得我走了多久,也确实走得很出神。我的手突然就陷进了墙壁,扒开叶丛和藤条。那在我记忆之中牢不可破的高高围墙竟在我面前裸露出数个、四指宽的裂口;于那些裂口间轻轻一推,就成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。那一处,轰然倒塌,一个可供一人通过的口子展现在我的眼前。探出头去,一篇阴森景色:腐尸的草坪,骸骨的矮木丛;长满花一般的蛆虫,无边落木;耳边有乌鸦此起彼伏,头顶有秃鹫盘旋凝视。月下这一切让我脊背发凉,但我仍旧仔仔细细隐藏这唯一的出口,蹑手蹑脚溜回宅子。不知怎么的,还是扭头看了看,在那偶然的一瞬间,是一道光,仿佛是通往另一个世界虚掩的门扉。向外的一窥,正好与我对视,含羞或说害怕而合上了门。

仲夏夜大雨的夜晚,我受够了这漫长的磨折,崩溃,之后大哭一场;在单调的雨声里沉沉睡去。在梦中,有久久不见的母亲。那海蓝宝石纯粹的象征的概念,绝对般的双眸,哪怕仅在我心里是那样,在梦里是那样。一头向外氤氲的秀发,如清晨雾蒙蒙的森林,第一缕阳光穿过叶叶相连的筛网,那洋洋洒洒的通路,亮线向外匀开,最淡的金色;最自由,最神圣的金色。她常常穿着一件白色的连衣裙,白色的发饰,白色的鞋子;正如她的品性,也自然有了同一的印象:那圣洁的白光辐射着金色的彩;我不敢玷污这些,也不容别人敢。她是常常在月光下,用肉眼看,好像并不敌月的诗意;用心看,好像再无什么别的有诗意的东西了,同肉眼看那恬淡的微笑一样;或无妩媚、娇艳那样诱人,只因唤起纯真与爱意。她好像从来不会生气,正因如此我才会无比自责;可能永远不会生气,正因如此,我才会遍体鳞伤。在梦里,也只有在梦里,我才和她真正逃离灰色世界,在书里独有的游园忘却,或从未出现痛苦与忧愁。像母亲这样的人,怎么会病呢?

冰冷的水倾泻,狂风支配空间,带动它一同躁狂,雷声过处,照着本就颤抖的世界,在脑中清晰雕刻每一处入微的细节。好像我的梦被开了口子,水往里面灌,欲要淹死任何。

雷声是嘈杂的,仔细一听,地板地下传来一阵阵诡异的抽搐声或起伏声,像什么受压的液体喷涌而出,我以为是供水出了故障。但又不像,比起水的直接和高调地呲出来,它要更粘稠,断断续续,如同打击水渍的那种响动。那是在地下室,我端着蜡烛悄悄下去,除了雷、雨,便是那缓缓被放大的异响,渐渐、渐渐,贴近耳根,让鼓膜发抖。

门被吱呀作响地打开;镇在那里:我眼前的同我梦境中的一并黯然失色,成为脑中幻影了。我想这就是那声响的所有了,如此这般的,这躺在冰冷平面上的病态畸形之物;死人一般的灰白色躯体上遍布全身发黑清晰可见的血管,如果没有奄奄一息的苦喘,腹部可怖的隆起的沉浮,我以为那是一句受尽非人折磨的死尸——眼前的这般是我的起因,我的产生,我的制度按,我否定之否定;那是我的母亲,我的母亲啊!四肢一软,仿佛世界从这里断裂全然崩塌了。蜡烛滚下那平面,火焰瞬间熄灭。那不明所以的平面大抵是另一个世界的湖面;另一个镜面将光线偏折时痛打一顿,直至残废。这湖里浮出无数无脑的尸体,还有未浮出的,露出手臂。这一切竟全然是——,那异界之湖的泉眼,残肢断臂,还有真正异界的存在,有长满菌丝般肉线的蠕动物,在湖里像得水的鱼儿一般得意。已有浮上来进化出两栖一般……

那些是什么歹毒的东西!仿佛就等待我来见证它们的诞生;是我最恶劣的梦境或闯入我理性的幻觉吗?——我又产生了幻觉,我看见兄弟姊妹们的降生,第一个,第二个,第三个……第十个,第十一个,第十二个;到了那第十三个,我仿佛天生的罪恶,那蠕动的具体物伴着石油状的液体降生!是他们杀了人,成就了非人;还是我本来就不是人?

我在雷电里大吼“够了!既然我和他必然要有个结局,那必然是一同灰飞烟灭!”

气愤有后怕地跑出去,在雨中我就像被满足的猎手玩弄的猎物,被藤蔓和乱石击倒,再爬起。我愿重复,那值得。我抵达那被我藏匿的出口。

白骨包围指出,那被闪电照的刺眼的,我曾以为那是什么娇弱的姑娘:它剑尖指天埋在碎石群里,好像这些石头就为它而生。尝试将其拔出,双手是血肉模糊,一时分不清上面干涸的血那些属于我……剑柄终于露出来。居然被一条曾经健硕的手臂紧握着。我把那僵硬的手指一根根扳折。用雨水擦拭,那花纹隽美,刻着一行我不知何意咒文的剑刃,泛着幽幽寒光。剑尖指天,举过头顶,我好像这一举动刺穿阴霾的咽喉;风狂雨骤,混混壑雷,刹那遏止……

在那最后安逸的夜晚,一道血光,三个被兜穿的心脏,成为有限最后的定格。那应该是最后的事,一切都在数以万计的光线飞驰后消逝,那座府邸,只剩下几块卵石,那些花园里的一切得以解放,滋养了一个大洲的寥廓荒地。那柄剑仍插在那,就好像它插在原位。如果有迷失在这片密林的小鹿经过这里,大抵能看见剑的周围有两只流萤在游戏。

 

——Les larmes du Paradis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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